
臺灣知名建筑評論家 阮慶岳
第四屆中國建筑傳媒獎已正式啟動,大獎以王澍與陸文宇提出的“自然建造”為評獎參照理念,那么本屆的一眾評委對“自然建造”理念是如何理解的?
第四屆中國建筑傳媒獎評審委員會的阮慶岳,他是華人世界知名的建筑批評家,曾擔任2006年威尼斯建筑雙年展臺灣館策展人,獲第三屆中國建筑傳媒獎評論獎。他認為,“自然建造”的提出,是對當下病態(tài)文明現象的批判,也是一種暮鼓晨鐘的懇切呼喚。期待以“自然建造”為本的理念,能清晰也響亮地發(fā)出它批判性的聲音,更希望因此成為新世紀的一記建筑新宣言。
“自然建造”理念蘊藏著
挑戰(zhàn)此刻文明趨勢與信仰的意圖
Q:你對王澍與陸文宇提出的“自然建造”的理念怎么理解?
阮慶岳:我覺得王澍對于建筑的思考,其實一直有在推進與演變,而“自然建造”是到現在所展現的一個完整也成熟的說法。簡單的說,王澍相信建筑如同文化的其他項目,有其根源于生活、土地及傳統(tǒng)的必然性,因此應當是自然而然就可生成的。然而,源于歐洲的現代性出現之后,人類挾著理性與技術的強大力量,開始操控及主導一切,不僅逆反人與自然間的原本倫理秩序關系,也對積累的文化結構做出異化的顛覆,晚期再結合資本主義的利我思想,造成了包括建筑在內的文化整體偏頗狀態(tài)。王澍提出的“自然建造”,是對此刻這樣病態(tài)文明現象的批判,也是對建筑界一種暮鼓晨鐘的懇切呼喚。
Q:你覺得“自然建造”理念的提出對當下的建筑環(huán)境與社會文化語境有何意義?
阮慶岳:這理念蘊藏著挑戰(zhàn)此刻文明趨勢與信仰的意圖,意義重大但也相當不容易。因為整體社會的思想結構與生產結構,目前都已經難以撼動地成形了,尤其如果想要立刻逆轉生產結構的量變,可能會有些螳螂阻車的意味,但在思想上的提出,則可能會有無法預估的質變可能,因此我個人依舊樂見其成。
Q:你曾現場觀察過王澍對富陽文村的改造,這也是王澍第一次做民宅,你覺得這次嘗試,是否很好地呈現了“自然建造”的理念?
阮慶岳:王澍對富陽文村的改造,看得出他在其中的許多思考與嘗試,譬如對于建筑的在地知識、材料及工法的深究,當然是呈現了“自然建造”其中的基本理念。但我不覺得這作品即是最后答案,反而更像是在為后面要繼續(xù)的建筑思考與作為,所做出的深化準備。這有些像是他之前在寧波鄞州公園的“五散房”,其實正是為他接續(xù)幾件大型代表作品做實驗的意味。
Q:今年建筑師扎哈•哈迪德去世時你曾寫過一篇短評,她設計的那些地標式的建筑物,其實是與“自然建造”理念相反的路徑,你覺得呢?
阮慶岳:我給予扎哈•哈迪德的評價不會太高,是因為她過度聰敏地迎合了時代的消費浪潮,同時完全沒有自省地以明星品牌自居,不斷強調因為科技、材料與施工壟斷的不可替代,來成就一己的名利之私。從宏觀的歷史角度來看,不僅毫不可取,也確實與“自然建造”的理念逆道而行。
“弱建筑”與“自然建造”
有價值信仰上的潛在聯系
Q:你曾與謝英俊、芬蘭建筑師馬可•卡薩格蘭一同創(chuàng)作作品“繭”,參與深港城市建筑雙城雙年展,并提出“弱建筑”的概念,請問什么是“弱建筑”,“弱建筑”與“自然建造”是否有種潛在的聯系?
阮慶岳:“繭”原本是想叫為“向昆蟲學習”,也是思考對于前工業(yè)時期人類筑屋,能與自然萬物互敬互重相應合的贊嘆,同時感嘆此刻建筑與自然萬物的對立與棄絕。當時是選擇南方常見的竹子為材料,并且幸運地遇到在路上的兩名民工,是來自少數民族的兩兄弟,用他們原本就擅長(卻在現代城市被鄙夷)的建筑技法,所搭蓋出來的一個對全社會開放的空間。
至于“弱建筑”的概念,是取法自《道德經》,想要表達的是對于現代性奉為圭臬的強者邏輯,譬如“物競天擇、適者生存”,提出批判與反對的立場,也歌頌類同上善若水般的“柔弱勝剛強”的互利合作概念,希望能逆反目前這種以競爭與掠奪為尚的文明價值觀。我覺得“弱建筑”與“自然建造”,確實有其價值信仰上的潛在聯系,若要說差異的話,也許“弱建筑”會偏形上一些,不如“自然建造”深入建筑實踐本體的意圖。
Q:《道德經》成為你建筑批評的思想與話語資源,面對今天紛繁的建筑現象,這種方法上的師古真的夠用嗎?是否會難以應對當今的建造亂象?
阮慶岳:百年前源自歐陸的現代建筑,如今已經漫布全球,在思想與實踐上都必須開啟更多元的視角,才足以響應其面對的紛雜問題。因此引入《道德經》來觀看當代華人建筑,自然有其在時代上不得不爾的正當與必然。我希望能以這古老的東方智慧,作為平衡或批判此刻過于資本商業(yè)化與喧囂表象的建筑現象,同時也借此呼吁華人建筑師建立源自文化體系里的思想主體。至于是否能有成效?我既不樂觀、也不悲觀,或說不忮不求吧!
Q:你曾提出“建筑退化論”,現在是否仍持其中觀點,這一理論是否被建筑界所認可?如有爭議,爭議與分歧表現在哪些方面?
阮慶岳:“建筑退化論”是針對現代性引以為據的“進化論”而提,同樣是對現代文明價值觀的批判與省思。這個論點我作為書名發(fā)表,但目前為止只有在大陸發(fā)行,其他包括臺港等華文閱讀區(qū),并沒有同樣推出。老實說,我并不覺得這樣逆反時代的觀點,會被快速或廣泛地接受,到底究竟后來是否被認可、爭議或分歧,我沒有怎么去注意。我的目的只在于提出我的看法,結果如何暫時不太去思量,因為我很清楚自己能做的面向,應該比較是想著力在建筑長期思考的質變,至于此刻現實的如何量變,我目前無能為力也順其自然。
最突出的問題
就是建筑脫離真正現實
Q:你看到的兩岸的建筑有哪些具體的問題?其中最突出的是什么?
阮慶岳:最大的問題依舊是缺乏自信,尤其在思想主體上的不能自立,因此會過于在技巧與姿態(tài)上,做出擺弄的迎合性,一則迎合商業(yè)的媚俗現實,另外則是迎合以西方為主體的價值觀。因此操作建筑時會有些本末倒置,恰恰就是因為思想本體的匱乏,時時會導致“不知為何而戰(zhàn)”的荒謬情節(jié)出現。也可以說,此刻最突出的問題,就是建筑脫離真正現實。
Q:你最近策劃了一個主題為“未來的家”的展覽,將建筑設計與科技相結合,能具體談一下這個跨界展覽的指向嗎?這個展覽是否也在探討未來智慧式的建筑對人類生活的影響?
阮慶岳:現代建筑的發(fā)展,在最初理念的設定與資本市場的掌控下,基本上是往著產品單一化的方向趨靠,也正逐步走向摧毀生態(tài)多樣的自我衰亡之路,與多方合作以思考如何響應撞擊,已經是不可回避的挑戰(zhàn)。臺灣建筑界如何善用目前的產業(yè)優(yōu)勢,回到自身的主體位置,清楚認知優(yōu)勢與面對的挑戰(zhàn),敢從微小的在地現實出發(fā),再逐步與龐大的全球系統(tǒng)尋求對話,是這個展覽意圖深思的挑戰(zhàn)。因此,結合臺灣的中壯輩建筑世代,與在地科技與制造業(yè)一起思考未來居家的可能,來形塑一個以臺灣為本、卻能積極回饋全球環(huán)境的觀點,就是這個展覽的目標。
但這個展覽并不特意歌頌高端科技,反而強調因地制宜與跨界合作的重要,也恰如臺灣世新大學社會發(fā)展研究所陳信行教授,談到“適當科技”時,所說:“……不僅僅是做出一些好的產品,而是希望能解決精細分工社會之下的民主問題。在這個運動成功的案例中,科技產品會永遠是為用戶服務的工具,而不是讓人類追趕不上的目標。”
Q:作為評委,你對本屆建筑獎有何期待?
阮慶岳:我期待以“自然建造”為本的理念,能清晰也響亮地發(fā)出它批判性的聲音,更希望因此成為新世紀的一記建筑新宣言。
我給予扎哈•哈迪德的評價不會太高,是因為她過度聰敏地迎合了時代的消費浪潮,同時完全沒有自省地以明星品牌自居,不斷強調因為科技、材料與施工壟斷的不可替代,來成就一己的名利之私。從宏觀的歷史角度來看,不僅毫不可取,也確實與“自然建造”的理念逆道而行。 (責任編輯:建筑小白) |